激发兴趣锤炼语言——上海特级教师毛荣富谈作文教学
怎样指导学生写作，如何迅速地提高学生的写作水平，一直是困扰广大语文教师的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而毛荣富老师教学的强项便是作文教学，这也是他教学上倾注心血最多而学生水平提高最快的一个方面。那么，他是如何进行作文教学的呢?带着这样的疑问，我采访了毛荣富老师。
周启志(以下简称周)：现在很多学生怕写作文，厌写作文，而据我了解，您的学生非常喜欢写作文，那么您是如何激发学生的写作兴趣，调动他们的写作积极性的?
毛荣富（以下简称毛)：我是从三个方面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的。首先，我鼓励学生写生活札记。一开始，我并没有要求他们写什么内容，他们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没有约束，学生觉得有东西可写，或记短小见闻，或偶发感想。为了打开他们的思路，我特意为生活札记开设了60个栏目，如：美丽一瞬、家庭记事、心灵独语、友情传递、读报有感、新闻点击、世事杂谈、人生感悟等。札记交上来，趁热打铁，改完后我又拿到班上讲评。写得好的札记就让作者自己念，并让其他同学进行评析。因为是自己同学的作文，具有可比性，于是有些学生就会想：他们所写的那些事我也经历过，为什么我就没想到呢?别人的文笔那么美，我为什么那么差呢?下一次我也要争取念自己的作文。这样，学生从中产生了写作兴趣。
其次，我注意用心命题。除了生活札记外，我也经常布置学生做命题作文。我认为作文题目命得好否，直接影响学生的写作兴趣。所以题目要让学生感兴趣，能激发学生写作的激情，给学生有倾吐为快之感，这样学生就乐于写。题目还要和时代生活密切相关，这样学生有东西可写，写起来也会得心应手。
作为教师，我很注意自己的角色定位。因为教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直接影响学生的写作兴趣和热情。为了激发学生的写作兴趣，我努力扮演以下几种角色：(1)一个有鉴赏力的热心读者。教师成为学生习作的热心读者，学生在写作时心目中就有了一个对象，一个可以倾诉、恳谈、交流的对象；就有了一种情境，一种被人注目和期待从而能激发兴趣、情感和表现欲的写作情境。(2)一个有深度、有文采的思想者。教师只有把学生的思想引领到曲径通幽、柳暗花明的境地，使他们感受到思想的光华和魅力，才能更加激发他们的写作兴趣，从而使他们的写作出现“质”的飞跃。(3)一个能对学生进行心理辅导的知心朋友。作为教师，对学生习作中反映出来的种种情绪，不能熟视无睹，置之不理，而应或鼓励，或赞赏，或抚慰，或释疑，或疏导，或交流，这样学生就愿写、乐写。(4)一个能给学生写出示范文章的写作爱好者。
周：您通过让学生写生活札记，通过用心命题以及正确地定位角色等途径，大大地激发了学生的写作兴趣。可是，由于学生的生活是一种相对稳定的静态生活，周围早已经熟悉了的一切很容易造成学生精神上的“色盲”和“弱视”。因而，学生一提笔，又觉得生活太贫乏单调，没什么可写。对此，您怎么对待?
毛：生活是人生的教科书，其内容有无比的丰富性和生动性。可是有的人总是埋怨生活贫乏吝啬，于是年华徒增，一无所获；而有的人却能在生活的大海中寻宝探幽，满载而归。说到底，这是感受力的问题，即对生活的感受、体验。
周：感受力可以提高吗?
毛：可以的。为了提高学生的感受力，我要他们以生活为师，激励他们要热爱生活，勤于思考。具体表现如下：
首先，培养对生活的新鲜感。要使作文写得有声有色，就要对凡人常事、对一切司空见惯的事物都充满新鲜的感觉。只有注入了新鲜的体验和感受，作文才会常写常新。
周：新鲜感怎么培养呢?
毛：第一，带着感情和想象去看待生活中的普通现象。如是，就能像古人所说的“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都是绝妙词”。第二，用陌生的眼光去看待熟悉的事物。第三，生活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如果能经常处在不同的位置感受生活，就会增加新鲜感。
周：新鲜感在本质上是富有好奇和敏感的童心的重塑。
毛：仅仅培养对生活的新鲜感还不够。其次，要培养对生活的悟性。生活是人生最好的老师，但是生活这位老师给人的教育从来都不是滔滔不绝的说教和明白无误的结论，而是暗示。所谓悟性就是意会和接受生活暗示的能力。我让学生在生活札记中设一个栏目，叫“生活启示录”，要求他们：(1)从日常的普通现象悟出生活的哲理。(2)从多彩的自然现象联想到纷繁的社会生活。最后，培养内省力。我发现一些性格内向、思想深沉的学生，往往能用细腻的笔触抒写其内心之所感，有如鱼得水之乐；有些学生则相反，作文内容空洞苍白，其原因不是他们在生活中毫无感知和体验，而是他们注意力的内心指向性较差，平时的许多感触如水过沙石，竟未能留下痕迹，所以培养自我内省力十分重要。
通过这几方面的培养，学生对生活的感受、体验就深刻得多。再加上平时我提倡同学们写生活札记，要他们在生活中多留心，多思考，有意识地捕捉，随手记下一些短小见闻、偶感随想。这样，平时积累多了，写作时就文如泉涌，就不会出现无话可说的状况。
周：看来，写作也是“功夫在诗外”啊!毛老师，我看过您的不少关于教学的论文，我发现您非常注重对语言的训练。您能谈谈为什么您对语言这样“情有独钟”吗?
毛：我对语言有一种癖好，读书看报，一直有个习惯，就是关注和留心语言。看到别人写出好的语句，我往往暗生羡慕之情。以前我在教学中也很忽视语言，如果说近年来，我在教学上有一个转变的话，那就是由“注重理解课文内容”转变为“重视语言文字的训练”。这一转变不单是教法的转变，更是一种观念的转变。分析本是我的长处；但是，精彩的内容分析虽然也能引人入胜，而真正使学生终生受用的恐怕还是其修养的提高。语文教学最基本最直接的任务，就是要教会学生理解和运用祖国的语言文字，形成扎实的基本功，进而内化为学生的良好素质。语言是一种机智，一种才华，一种素养。语言有明显的雅俗之分，文野之别，美丑之辨，精粗之异，而语言的雅、文、精往往是成熟敏锐的思想的闪光和丰富细腻的情感的流露。正如日本一位作家所说的：“语言半是事物的代名词，半是精神和感情的代名词。”语文课有对学生进行思想教育、发展智力的任务，但是它应该是在语言文字的训练过程中完成的。训练语言，其实质是对思想的磨砺，对情感的梳理和对其表现形式的精心妆扮。
周：您能具体地谈一谈您是如何对学生进行语言训练的吗?
毛：语言训练应当是活的，有灵气的，并具有实用价值。唯有这样的训练，才能培养学生良好的思想品质和创造素质。因此，我从多方面训练学生的语言：(1)训练学生活用词语。让学生学会自己构词，学生明白了，只要巧妙组合，自己也可造出能获得大家认同的新词；让学生尝试活用成语，依据情境需要，打破成语在使用中的“不可更改”的定势；让学生学习词语的“换位使用”，使语言更有时代气息。(2)训练学生巧用文言。引导学生感受文白交融之美，在行文中适当巧妙地嵌入学过的文言词语，使文章更具有美感和文化品位。(3)训练学生多角度地引用名句。学生懂得了，巧妙的引用往往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4)训练学生运用后缀法、叠加法、移植法等构词法，去形成新的概念，用简明的语言符号浓缩事物的内涵，以自出机杼的词语反映事物的本质。关于语言训练，我在许多论文里都有专门的论述，如《“活”——词语运用的灵魂》《引用名句的四种思维方式》《巧用文言，增强语言的美感和表达效果》《抽象概念形成的四种词法》。在这里我只能长话短说了。
周：您在语言训练方面确实做出了很大成绩，难怪上海教育出版社的曾加乐老师在《写作指引》这本书的后记中这样评价您：“毛荣富老师将如何妆扮语言的种种技巧与平时的作文训练结合起来，细微处见真功夫。自80年代以来，毛老师几乎年年都有创新的语言设计，而且每个设计都立足在习作者的角度，学生乐学易学，设计具体周密，循序渐进，操作性强，收效显著，老师借用时得心应手。”
毛：曾老师过奖了。
周：我看过不少学生的作文，发现有些学生虽然到了高中，但其语言与初中甚至小学没有多大变化和差异，写文章时，通篇都是直录口语式的话。您怎样看待这一现象?
毛：你所说的这种现象实际是话语的转换问题。一个人的服饰从小到大会有很大的变化：从童装到少年装，再从少年装到青年装。同样，一个人的写作语言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也应呈现出鲜明的阶段性，出现不断的递进与更替，这是一种很重要的话语转换。作为一个高中生，他在写论文时所用的语言应该与在小学和初中时写记叙文有很大的不同，语言的抽象程度、概括性以及其内在逻辑性都应大大增强，否则就会显出思维的滞后与认识的稚嫩。有些同学在写议论文时用哲学概念和专用术语，结果是语言生硬枯涩，难以卒读。应该说，他是有语言转换意识的，只是他的角色定位错了，他扮演的是训诫世人的“教师爷”的角色，而且还有点故作高深呢!
学生写作还要注意由“话”到“语”的转换，也就是把口头语言转换成书面语言。有的同学写了多年的作文，始终未能完成这一转换，他们始终是用直录口语式的粗糙的文字进行写作。书面语言，不仅应该比口语更精练，更准确，而且应该更富有文采、美感和文化含量。
周：许多语文老师不喜欢上作文课，特别厌烦批改作文，认为批改作文是件“苦不堪言”的事。不知您是怎样看待作文教学的。
毛：我最喜欢上作文课。因为作文课没有教材，没有规矩，没有模式，最利于发挥教师才能，最能展示教师的教学魅力。我认为作为一个语文教师的前提是：他应该是个写作爱好者，一个能写出示范作文的写作爱好者。有些语文教师自己不会写，没有写作的那种切身体会，当然也就教不好作文。我对写作是酷爱，平时只要有一点随感都随时写下来。有时候，高考题目我看了很喜欢，也写一些东西。搞了30年作文教学，我自己也不停地写了30年。没有这一点，恐怕作文也很难走入学生的心里。我认为写作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写作就是我的生活。
由于自己经常动手写，因而我的作文教学就不是纯原理的灌输和纯技巧的传授，而是师生之间心灵的交流、撞击、共鸣与磨合。我常常把我写作时的一些感受讲给学生听，在写作中我会产生什么思想，有哪些新的联想，怎样抓住问题的本质，这些东西我经常给学生做示范。我认为这就是作文教学。写作的指导其实就是思想的指导。一个没有激情、没有思想、个性平庸的人，你对他孤立地讲写作，犹如对牛弹琴。写作的道理就像毛主席说的打仗一样，原理上只有几条，但却是千变万化的，怎么把仗打好，单靠这几条原理是不行的，需要在实际中运用。谈到批改作文，我认为，如果你把它当作事务性工作，就会很累，很乏味，但是如果你把作文当作是学生心灵的一个窗口，而且是带着一种研究的目光去批阅，你就会兴味盎然、乐此不疲了。
周：毛老师，听了您的介绍，我受益匪浅。您能否用几句话概括一下您的作文教学观。
毛：我的作文教学概括起来有三点：1关注语言训练。2在思想上引导学生。3把做人和作文联系起来。
一个教师，如果只是讲书本上的东西，没有自己内心的感受，没有自己的真知灼见，便很难说服学生，更谈不上感染学生。
周：毛老师，谢谢您给我讲了这么多关于作文教学的宝贵经验。最后，我想请您就作文教学谈谈今后的思考与展望。
毛：最近，我在研究话题作文。作文的发展经历了命题作文——材料作文——话题作文。话题作文是作文教学的又一改革。它淡化审题，淡化文体，限制性缩小而启发性扩大，这样就为学生创设了更开放、更宽松、更自由的写作情境，更加有利于学生写出有个性、有创意的作文来。可以说，开放式话题作文时代的到来，是一次深刻的变革，是素质教育观念逐步成为我国教育界主导思想的产物。2001年，以《赤兔之死》为代表的一大批优秀高考作文的诞生，也证明了话题作文在拆除了不必要的樊篱和禁锢之后，一代学子的才情和创造力将得到尽情的释放和挥洒。话题作文与以前的材料作文有什么不同和联系，如何进行话题作文教学，这将是我最近的思考，将来总体上我对语言的研究还会继续下去。总之，我对作文教学和关于作文的想法，随着实践的发展、时代的发展而发展。
在结束访问返回华东师大的路上，毛老师的话仍在我的耳边回响：“一个人的一生只要做好一件事，一个人的一生如果能做好一件事，也就够了。对我来说，这件事不是别的，就是我深深爱着的中学语文教学。虽然我至今还没有真正地做好这件事，不过我想，在人生的道路上，如果总是有所追求，而且能拒绝诱惑，接纳委屈，简化生活，耐得寂寞，勤于思考，那么，成功也许离他就不会太远了吧!”是的，我们的教育界有一批像毛荣富这样奋力拼搏、执著追求的教育工作者，我们的教育事业还愁不能成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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